日子悠悠荡荡,一晃就春秋几度轮转。
伊万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,仍然如沙漠一般荒芜,只有阿列克谢的信是唯一的一点绿色。
阿列克谢送来的书里总会偷夹一些字条,或者把话直接写在书上——这些就是阿列克谢的信。信里会写阿列克谢的生活:他学习,他困惑,他与某位贵族一起的宴会多么乏味,他见了谁,他的不便说的心思都在这里了。他也关心伊万:问祂的布偶是否完好,祂喜欢的甜点还够吗,天气冷了,伊万有没有厚实的被子……这些信让伊万从密不透风的拘束嗅到一丝外部新鲜的空气。
伊万不明白阿列克谢所说的那些知识,但这让祂多了一分与外界的联系,让“伊万”不是祂自己臆想的概念。想到这里,伊万淡淡的笑了一下,也许说祂是“物品”的说法更合适。沙皇不就总是这么说吗?物品怎么能做母亲呢?就像说床带着小床宝宝,桌子也能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。这种说法真的很好笑,伊万的笑意增加了,多么幽默又形象的说法啊。
天气冷了,真的吗?祂不觉得,空荡的房间好像总是如此。阿列克谢说可以堆起雪了,是这样吗?窗帘没有被允许拉开,祂不知道。“打开窗帘看看吧,你应该透透气。”腿上放着的书,阿列克谢写道。“阿列克谢这么说,要不要打开窗帘呢?”伊万喃喃低语。
祂最后还是下床了,拉开窗帘,外面果然已经被冰雪覆盖,这样常见的景象祂也好久没有看过了,沙皇是不允许祂私自向外看的,但是一会儿,就一会儿应该没有问题吧。
窗外鲜有人来的小庭院现在只有早已落叶的树。忽然,树梢被雪球砸中,远处跑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!伊万感到心中有一道牵引着祂的绳索,孩子越来越近,绳索也越绞越紧,祂心脏狂跳,这个孩子好像是祂梦中无数次期待过的宝藏,而现在要落在祂身边了!
孩子近了,近了,伊万看清祂的瞬间呼吸一滞——那个孩子和祂太像了,简直就是祂的缩小版!奶金色的头发,高耸的鼻梁,因为年纪小尚且圆幼的脸颊。只有眼睛不一样,那孩子淡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,因为追逐庭院的鸟儿闪烁着好奇的光芒。伊万紧紧地盯着他,像孩子的眼睛追逐鸟儿一般追逐着他。伊万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猜想,这猜想因为祂自己狂跳的心脏和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证实了——那是祂的孩子!是祂日思夜想的孩子!是那个祂从出生就被夺去未见上一面的孩子!
伊万满心满眼都是祂的宝贝,隔着窗户看着宝贝,孩子活泼,跑地离窗子越来越远,祂不能拥抱他。伊万再也忍不住了,祂什么都顾不上。沙皇昨夜走时没收了他的衣袍,祂只好披着被子冲到门口,把手一扭大门就开了——沙皇从不上锁,他自信伊万是他匣中宝石,美丽只在匣中为他闪耀。
伊万一口气跑进长廊,看着庭院中的孩子祂沉默了。祂不知道该说什么,或者说,祂有资格吗,有资格见吗,有资格和祂天使一般的宝贝说说话吗?雪花被风吹进长廊,在祂睫羽上落下,在祂冻得红红的皮肤上慢慢融化。祂只是站着,眼神堪称贪婪地看着孩子,祂怕这是梦,如雪花一般落入祂怀中便融化,祂怎么都看不够啊,便不敢伸手触摸梦境的雪花。
那孩子注意到了廊下的怪人,他好奇,这怪人让他天生就有一种亲切感,好似血脉的共鸣合奏。他跑到廊下,仰头看着那怪人:“我可以抱抱您吗?”怪人落泪了,洒在孩子脸上,祂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,孩子在祂怀里蹭蹭:“您抱我的时候就像妈妈,我见过热尼亚的妈妈抱他,就是这样。”怪人哽咽着说不出话,孩子自己絮叨地说起:“热尼亚的妈妈就是我爸爸的妻子,热尼亚是我哥哥,爸爸不说我的妈妈是谁,热尼亚的妈妈不抱我,我觉得她也许不喜欢我……您抱我就像妈妈,热尼亚的妈妈也是这样软软的吧。”
伊万想张口说我就是妈妈,这时远处传来男人的喊声,祂不得不走了。伊万含着泪把自己做的小羊布偶塞进孩子怀里,最后给祂的宝贝一个吻,匆匆跑回房间。祂心里的窟窿被这个拥抱填满。窗外,孩子被那个男人带走,渐行渐远。
“安德留什奇卡,怎么跑这么远?”
尼古拉来觐见沙皇,耐不住安德烈的央求便带他来宫中。尼古拉宠爱这个次子,但是却怎么也不敢让这孩子与沙皇相见。本让安德烈在马车等待,没想到他却追着鸟雀到这处庭院。尼古拉回头看向已拉上窗帘的窗子,他知道那后面是什么。他不敢久留,拉着孩子的手快步离开庭院。
安德烈抱着小羊布偶,小声地喊,“妈妈。”